飛機仍在三萬英呎的高空平穩的飛行著,窗外已不見月亮,取而代之的是滿天的星星,一顆一顆鑲在深藍色的天空裡,奇妙的呈現一種琉璃般半透明的深邃,數小時前因為暴風雨還翻滾不已的雲海此時已安靜下來,柔柔軟軟的,彷彿舖在飛機下頭的一張棉柔毛毯。

章泯半側身抱著棉被在床上熟睡著,呼吸綿長而細微。一張小臉褪去了數小時前的嫵媚性感,現在看起來像小嬰兒一樣粉粉嫩嫩,睡在大床的正中間。

路洵坐在床邊看著他,他剛剛也小睡了一下, 但一路從法國飛到上海, 中間已經睡過了,並不怎麼累。不像章泯,先是在公司加緊開會忙了一整天,下班回家換了衣服便衝來機場,中間等了他好幾個小時還為了他失聯哭了,然後剛剛又被自己折騰了好久,算起來恐怕二十四小時沒闔過眼,早就累壞了。路洵也捨不得吵他,剛剛起來後,悄悄出去跟空姐交代來一些事情,便折回來坐在床邊傻傻的看著章泯,彷彿怎麼看也看不膩。

這麼多年都自己一個人睡吧? 所以習慣睡在床中間。只有總是跟人一起睡的人,才會習慣的留下床的另一邊給另一個人。路洵想,他們剛在一起時,章泯也老是半夜會不自覺的擠到床中間,搞得路洵沒地方睡,乾脆一把把人抱在懷裡睡, 一開始章泯一抱就醒,很不習慣,也是在一起好一陣子以後才漸漸習慣旁邊有人,才習慣有人會把自己抱在懷裡睡。

可是兩人經常上海法國兩頭跑,最長的連續在一起的時間也就是章泯剛繼承酒莊時那一年,那時他還不是集團總經理,為了整頓酒莊有整整一年大部份時間都在法國,然後以見習如何經營酒莊為由老是住在路洵那裡。

也許不夠久? 沒有久到把一起睡覺時的習慣給烙印一生? 或者,分開太久,久到章泯已經忘了,他也曾經有人這樣不分晝夜的喜歡把他抱在懷裡疼惜。

剛入睡的時候,章泯又擠到床中間,路洵差點沒地方睡,於是路洵像以前一樣嘗試要把睡著的章泯抱入懷裡,沒想到章泯竟然掙扎一下,推了推他,還有點要醒過來的樣子。路洵連忙鬆一鬆手,一邊說:「是我,泯,是我。」睡夢中的章泯似乎聽到聲音,慢慢的柔軟下來,窩在路洵懷裡,再度沉沉的睡去。

窗外一片無垠星空,無邊無際,沒有盡頭。

章泯微微醒來,看見路洵坐在床邊。他還躺著,睡眼惺忪的伸出手去,摸了摸路洵的臉,有點像在說夢話,又有點像真的在對路洵說: 「洵,你出現了?」說著看了看四周: 「我沒有夢過跟你一起在飛機上還有床耶?這個夢好特別。」說著又認真的摸了摸路洵的臉,捏了一下,很有實感: 「這個夢好真實,好像你真的來找我了。」

路洵到這時才發現,章泯還沒全醒,想起早先他說每天晚上都夢見他。想來睡糊塗了,以為還是夢。路洵忍不住心裡一酸,他就這樣天天夢著自己嗎? 這樣一個人過了三年?

「泯,我來了,這不是夢,我真的來了。」路洵眼睛發酸的說。

章泯伸出手摀住他的嘴:「 你別說,上回也這麼說,結果我醒了很難過的,別說話,快抱我吧,不然醒了就不見了。」

路洵忍不住掉下了淚:「泯,對不起,我不知道你這麼難過。我應該早點來找你。」

卻見章泯又闔上了眼,睡著了,剛剛說夢話來著。此時他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,眼角卻有一抹淚。似乎在夢裡見到路洵讓他覺得很幸福,但又想著醒來找不到人所以流淚。

路洵低頭噙住那滴淚,用舌尖輕輕捲走。希望從今而後,你流淚只是因為感動和快樂。

「路洵,我餓了、好餓。」章泯醒來的時候,發現自己縮在路洵懷裡。早就睡飽的路洵,一雙漂亮的藍眼睛,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看著他。

「嗯,晚餐給你準備好了,去洗把臉,我們去客艙吃飯。」路洵又拍了一下他屁股。

章泯揉揉眼睛,起身的時候看了看窗外,聽說正飛過北極圈,他想著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極光呢。現在外面一片黑,星星像鑲在黑絲絨布上,跟早先時的琉璃藍又不一樣。有點像一個又一個鑽石戒指放在墊了絨布的盒子裡,灑了滿天。章泯一面讚嘆著高空美景,一面起床伸了伸懶腰,然後才發覺腰有點酸,終於想起來剛剛睡著前跟路洵都做了些什麼。那都不是夢,是真的。於是他對著浴室的鏡子刷牙時看見自己脖子上都是吻痕時,瞬間又臉紅了。

路洵走過來,拉著他手進了客艙。

用餐的桌上,佈置好大一束白色玫瑰花和白色鬱金香,窗邊和角落也各有一大束,襯著綠色的枝葉,擺在銀製的容器裡,煞是好看。花的旁邊有一瓶白酒跟一瓶紅酒。

路洵曾說,章泯在他眼裡,是白色鬱金香,優雅美麗而脆弱,需要細心的呵護與照顧。

但章泯覺得自己像白色玫瑰,漂亮多刺,生命力頑強。而且白玫瑰象徵純潔而一心一意的愛,正是他所嚮往的。

後來路洵便常兩種一起買,擺在一起,錯落有致,別緻而漂亮。

「喜歡嗎? 」

章泯點點頭,原來他也一直沒有忘記。三年了,感覺好像昨日,又感覺像一生那麼漫長。

「來,牛排,羊排,鱈魚選一樣? 」路洵說。章泯選了小羊排佐薄荷醬,路洵選了牛排配乾煎鵝肝。兩人在舖了白色餐巾的桌子邊坐了一下,空姐先上了烤麵包,沙拉及海鮮清湯,搭著路洵從法國帶上飛機的勃根地特級酒莊,Louis Latour 出品的 Corton Grand Cru,這款白酒帶著果香及一點煙燻味,過去十年來得過許多奬,是愛吃甜食的章泯最喜歡的白酒之一,可配前菜也可搭牛排羊排。今天的紅酒則是波爾多一級酒莊出品的瑪歌堡。

「你帶這麼多好酒上飛機? 」章泯好奇的問。

「想著你喜歡這些啊。 」路洵笑笑的說。

這些酒其實章泯家裡也有,但平常是自己一個人小酎,現在則是對面坐著路洵,窗外是漂亮乾淨的星空,桌上還有自己最愛的花,恍惚間好像兩人從未分別過,跟從前一般,閒閒的吃飯喝酒話家常。

幾杯下肚,酒量普通的章泯臉便泛紅了。吃了幾口小羊排後,突然說:「洵,這羊排沒你做的好吃。」

路洵笑開了臉:「那回去我做給你吃啊。現在怎麼辦? 這牛排還可以,我跟你換?」章泯有點孩子氣的點了點頭,跟路洵換了菜。

「你還想吃什麼? 回去我做給你吃。」路洵想起顧持鈞告訴他的焦糖海鹽雪球,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?

「那個雪球,還有烤田螺,還有你烤的比薩,還有燉羊雜,還有….」章泯回想許許多多路洵曾做給他吃過的菜,慢慢的嘴饞了起來,開始覺得好想念他作的菜,都三年沒吃過了,突然覺得一陣委屈,酒意上湧話便溢出喉頭:「你為什麼三年都不來看我? 」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,當年明明是自己對不起路洵在先。他慌忙放下叉子: 「對不起,我喝醉了,別理我。」

路洵放下刀叉,伸手去拂了下章泯的瀏海,心想他的頭髮比三年前長了不少呢,很好看。「對不起,我應該早點去找你。一開始我是太生氣了,後來冷靜下來,又怕去了讓你為難,沒想到時間拖著拖著就…」

章泯搖搖頭: 「是我的錯,我不應該…」

路洵站了起來,傾身住前,用嘴堵住了章泯接下來要說的話,順便把嘴裡的瑪歌堡渡了一口到章泯嘴裡,又香又温熱,別有一番滋味。

「我們別再一直跟對方說對不起了。」說著繞到章泯這邊的座位,說:「吃飽了嗎? 」

「還好,不過夠了。」跟路洵作的飯比起來,私人專機的餐也不過爾爾,吃個七八分飽也就算了。

「我不夠,我要吃甜點。」說著摟著章泯的腰,把人給帶進房間了,另一手順便把酒杯也端進房間。

空姐默默的上前把餐都給收了。幸好飛機的引擎聲還不小,房間的聲音多半是聽不到的。

房內的春光,大約只有滿天的星星看得到。

沒有誰對不起誰,餘生有限,我只想跟你好好相愛。

 

2022/3/18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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