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泯坐在浦東陸家嘴金茂大廈的辦公室裡,翻著桌上的檔案沉思了半晌。他站了起來走到窗邊,今天上海天氣還可以,窗外黃埔江景色清晰可見,四十多樓的高度視野很好,往遠處望去還能看到浦西靜安寺一帶,顧持鈞小時就住那一帶。

原來,徐斯竟然是路洵的表弟。

從法國回來後,他花了兩週的時間請人去調查,他忍不住的想搞清楚,徐斯和路洵的關係,為什麼一個是華人,一個是中法混血,卻長得這麼像。原來,他倆的奶奶是姐妹來著,只是路洵的奶奶嫁給法國人後,搬到法國去了。

那麼,小鈞和徐斯一直交往下去,總有一天會見到路洵的吧? 畢竟他們都住在法國。

路洵,三年不見了,你都好嗎? 他不由自主的想著。還會恨我嗎? 或者,早已忘了我了?

章泯想起被解除婚約後,爸爸把他趕出集團那三個月。如果是以前的自己,應該會很惶恐的想著要更進步、更努力,達到父母的要求,不能愧對他們的養育之恩,畢竟他們給沒有血緣關係這麼多的照顧和最好的教育。知道真相後,他忽然鬆了口氣,原來他並不欠他們的,他競兢兢業業為集團賣命了好些年,他沒有對不起父母。愧疚感少了,但卻更傷心,親生父母就在身邊,卻忍得住三十年不認。自己視若生母的養母,在知道自己是爸爸跟小姑姑外遇對象生的時候,也生他的氣。他從小最信任的人便是養母,覺得至少她是愛自己的,沒想到這個愛也是有限度。雖然她很快的冷靜下來,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章泯的錯,也不再怪他,但兩人之間曾有的母子親密感卻有了回不去隔閡。畢竟看著自己的臉,就會想自己丈夫的外遇對象竟然是自己妹妹,所以生下來的孩子才會跟自己長得像,這任誰也無法心平氣和吧?

章泯覺得,如果說從前的自己是拘謹的、懦弱的,那麼現在的自己的確長大了,面對父親也比較敢表達自己的想法了。也許這就是親生的與領養的區別? 他總覺得自己現在面對父親,多了一份理直氣壯,好像壓抑了三十年的人生,迎來了遲到的叛逆期。所以當訂婚的對象逼問他,到底有沒有誠意培養感情的時候,他忍不住的坦誠,自己不可能愛她,也無意與她培養關係,最後和談的條件是她提解除婚約,讓她保留面子,然後他幫她找個好對象,有錢、願意政治聯姻、願意培養感情、人品正常的人。章泯從小在富二代的圈子長大,一路名校畢業,有這種條件的朋友和同學不在少數,最後終於找到一個中學同學,從前是籃球球友來著,促成了兩人交往結婚。

離開集團的那三個月,他偷偷的去了法國,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,他也沒打算去見路洵,只想偷偷看他一眼,看他過得好不好。他跑去了路洵家在香檳區的大酒莊,平常遊客很多的前廳。他戴上假髮、換了有色的隱形眼鏡鏡片,再戴上一頂以前從來不會戴的貝雷帽,穿得一身黑的混在遊客群裡。他知道路洵每年夏天遊客多時都會在前廳幫忙,想去碰碰運氣。

那一天,前廳一樣遊客很多,他走進去,佯裝看著陳列架上的各式酒類及年度得奬的人工巧克力,眼角餘光一直在櫃台和門口瞄來瞄去。

然後他看到路洵和一個男人肩併肩的走了進來,一個很帥的白種男人,金髮碧眼的。說話間路洵搭了一下那男人的肩,說說笑笑的往裡面走去,跟那男人在櫃台後面一起忙了起來,招呼客人。

章泯踉蹌的離開那裡,他不敢去問,也不敢去想。

其實,也只是搭一下肩膀而已。但只是看他搭一下別人的肩膀,他都覺得心好痛。他忽然的更明白了路洵看到他訂婚照的心情,自己只是看到他跟別人說說笑笑搭個肩,都能難受成這樣,那路洵看到自己摟著別的女人的腰,訂婚照傳遍媒體,又是什麼心情? 一句對不起,就能得到原諒嗎? 自己也太天真了。

坐TGV 回巴黎的路上,他不停的流著淚,想著這樣也好,沒有自己,路洵也還是笑得出來,也還是能交別的朋友。這樣他就放心了,放心的放手了。

離開法國後,他又去了瑞士,去了托斯卡尼,去了威尼斯,最後去了一趟撒哈拉沙漠,才離開歐洲。這些是他曾經和路洵一起去過,或計劃要去的地方,他全部自己走了一遍。唯一漏掉的地方是勃根地,他很想去,很想念那個路洵第一次抱他的地方,可是他不敢,他怕碰見路洵。

回國後,他沒有回上海,又跑去西藏旅行,去見佛寺,去流浪,去自我放逐。

直到父親又打電話來,說了句:「回家吧,兒子。」電話裡的父親聲音疲憊,帶著懇求。章泯終究是不忍,便回家了。剪去了旅行三個月留起的長髮,穿回西裝,作回那個精明幹練的章總。只是這次,他跟親交涉,選擇了自己比較有興趣的飯店業務,房地產開發的部份只做他喜歡的地區,其他的由專業經理人負責。既然要他管,那便要讓他有發表意見的權利。章泯父親一開始又習慣性的拒絕,要一切照他的意思來,章泯這回很堅定,說「要不爸爸你放我走吧,我自己出去開公司做新的業務,我保證不丟你的臉,保証你投資有回收,這樣如何? 」

最後父親妥協了,章泯一半時間打理集團的部份業務,一半時間隨便他要做什麼。

章泯那一年發瘋似的努力工作著,整頓好自己份內的業務,也藉此忘掉路洵。

只是徒勞。

他開始每晚都夢見路洵,夢裡的他們還是在一起的。有時在法國鄉間,有時在酒莊裡,有時在不知名的地方。不變的是,在夢裡他們總是戀人,有時在牽手,有時在散步,有時在上床,有時在笑、在鬧。夢裡路洵的臉無比清晰,笑容温柔,眼神充滿愛意。

夢得久了,倒也並不困擾,反而變成一種期待。白天工作、應酬、出差,晚上入夢便能見到路洵,他也習慣了,就這麼過了三年。

直到這回在巴黎見到了徐斯。

「鈞鈞,你什麼時候會遇見路洵?」章泯想著。

他還會記得我嗎?

路洵,你願意原諒我嗎?

路洵,你有沒有一點點可能,還在想我?

路洵,你有沒有夢見過我?

路洵,我好想你,你知道嗎?

 

章泯站在黃埔江邊,從黃昏直到萬家燈火亮起,一動也不動。

 

2022/3/5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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